三個月前，聽了一場精采的演講，談的是八年抗戰期間，一段以往少有與聞的歷史。當時中日雙方除大小戰役外，為謀求和平，透過第三方調停，邊打邊談，虛虛實實，鬥智也鬥勇，甚至日方還因此拖延承認汪精衛政權，最終雖未修成正果，但或已完成戰略目的，也未可知。演講會後聽眾議論紛紛，其中一個有趣的說法：前線正打得你死我活，居然還能另闢談判場？

2009年11月兩岸簽訂史無前例的金融共同監理MOU，震驚不少地緣政治學者。其實事情始於5月間，當時我出任金管會主委不滿六個月，鑒於兩岸商務往來頻繁，但因監理機關並無溝通，依巴賽爾委員會規定，不能互設金融機構，以致金融商機全歸外商。我與當時大陸銀監會主席劉明康，結緣於國際場合，誼屬舊識，經通盤考慮，掛了個電話給劉主席，寒暄敘舊之餘，談到6月我將應邀赴港就金融海嘯做專題演講，倘劉主席時間湊巧，雙方可就共同監理事宜交換意見。

如此偶發動念，促成兩人香港會面，對金融監理MOU的原則、用語、簽署單位、代表人，均獲致共識。隨後就是雙方工作人員的努力，於11月16日透過專人信差，完成兩岸首次無白手套、官方職銜、對等又符合國際慣例的MOU。2018年，駐美大使沈呂巡甫卸公職，老同學相遇，他才提到美方對三項金融MOU簽署的規格，極感驚訝，曾再三追問始末云云。美方是否樂見兩岸關係升溫，不是本文重點，於此要強調的是，看似mission impossible，如願意誠意對話溝通，也有機會轉為可能。

識大局者，權衡利害，為己方最大利益，或更高目的，勢須有所斟酌取捨。

不禁想起俄烏戰爭欲罷不能時，前線仍在酣戰，各項制裁（金融、貿易、運輸、科技）正次第展開，去年11月14日美國國務卿、英國外交部長、以及歐盟代表突發布聯合聲明，嚴正表示西方的制裁是針對俄國戰爭機器（War machine），而不是糧食與肥料，凡能有助於將俄國糧食及肥料運到全世界的動作，參與的銀行、保險業、航運業或其他行業，不會受到制裁。在聲明後段，西方並特別呼籲世界各國支持黑海穀物倡議（Black Sea Grain Initiative），也呼籲倡議簽約國延長期限以應現實需要，以免陷生民於饑饉。換言之，吃飯皇帝大，打仗不要妨礙吃飯。

交戰中，半年前高唱的西方制裁，突現鬆動，果不其然，三天後，烏克蘭宣布已在土耳其完成原協議延長120天的共識，俄國隨即確認，聯合國秘書長也立表歡迎。

芝加哥期貨交易所的小麥、玉米、大豆價格立刻降價反映，各方對戰爭中人道的關懷，表示肯定，原先負責結算貨款的銀行，還有SWIFT等平台，自然如釋重負，這又是對話溝通的結果。

兩軍交戰，不斬來使，縱然戰火正熾，也不應放棄和平的機會，何況尚未交兵。當年抗戰期間，難道不畏投降主義之譏，甘冒不韙討論休戰？依演講人郭岱君教授的看法，國民政府歷次會談均堅持日方回復盧溝橋事變前的狀態，因此不論和談有無結果，都不致自失立場。當年中國以空間換取時間，如今領土廣袤的烏克蘭，採取相似戰略，關鍵時刻，雙方為人道大纛，恆能委曲求全。現今台灣空間有限，更應「小事大以智」，因地制宜，覓取可行方案。

姑不論軍國大事，日常生活俯拾可見，對話溝通，可以化解誤會。徵諸史實，縱使兩軍交戰，也要對話；不對話，焉知對方盤算？不對話，焉能增進了解？預設前提只是為對話詞窮預找藉口。

新聞出處：本文刊載於2023.03.09. 經濟日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