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時讀三國演義，其中最熱鬧一幕，當推「三英戰呂布」。話說東漢末期各路諸侯伐董卓，雙方對峙虎牢關，各派大將出馬，關公久戰呂布不下，張飛持矛加入支援，呂布反而愈添精神，最後劉備參戰，形成最多大咖同時交戰的重頭戲。

農曆新年後，我在台北一場演講，談地緣經濟的最新發展，正值布林肯訪中生變，國際政經格外引人注意。當時特別引三英戰呂布故事：呂布武功蓋世，代表世界經貿體系，也可表彰全球化（自由貿易、反保護主義），在以往十年間飽受三英（美式自由主義、保護主義，霸權主義）輪番攻伐，已呈招架乏力。甚至台積電創辦人張忠謀美國廠致詞時，還喊出全球化瀕死，自由貿易瀕死話語，問題緣何發生？

一九八九年柏林圍牆崩塌，臨門一腳促成兩德統一，且將過去「牆」的世界（隔阻），轉為「網」的世界（串聯），更是這一波全球化觸媒，之後各主要國家加入WTO，連美國許多貿易爭議，都願提交世貿爭端解決機制，上世紀常見的三○一條款，也突然在廿一世紀一度隱忍不發。川普上任前，各種國際場合，草擬公報時，美方代表常要求加入支持自由貿易、反保護主義或類似文字，也因此常與開發中國家齟齬。及至川普入主白宮，不但退出TPP，主張America first（甚至America only），拒絕任命WTO上訴庭法官，甚至在各種公報中，反對納入自由貿易、反保護主義字眼，弄得其他國家啼笑皆非。此時呂布已被二英打得頭昏眼花，一時失去方向。

正當呂布（國際經貿）期待拜登能改變川普民族主義路線時，代之而起的是霸權主義，美國別闢蹊徑，在WTO外創造AUKUS、QUAD、FOIP等似是而非的整合結盟機制，並發起經濟學人雜誌所謂的補貼競賽，形同劉備展開雙股劍（地緣政治、地緣經濟並用）加入戰局，此時英武神勇的呂布已面目全非。

邇來網路上，親美論、疑美論打成一片，本文倒不是疑美，但也不隨便親美，只是想在過去十年美國擺出的三種面具中，整理出一套邏輯，請教美國（也算是疑美）究竟何者才是正辦？後川普時代發明的friend-shoring、near-shoring、on-shoring等名詞是否符合最惠國待遇？有無違反自由貿易精神？能否見容WTO有關規章？還是乾脆說「我喜歡就好」。又好似晚近研讀美國匯率報告，常被類如所謂「依二○一五年貿易便捷法，符合操縱匯率標準，然依一九八八年貿易競爭法，不能認定有操縱匯率的意圖」等講法困惑。如用白話文說，是否就是「我說的算」？

三周前，IMF出版一本文件，雖歸類為Staff Discussion Note，卻引發全球財經媒體注意，該報告名Geoeconomic fragmentation and the future of multilateralism（地緣經濟的分裂與多邊主義的未來），其重要結論為：全球經數十年經濟整合，正面臨分裂風險，這種因政策導向翻轉，本報告稱之為地緣經濟分裂，此現象可能不利國際貨幣體系及金融安全網，金融區域化將取代金融全球化，各國或將藉數位化追尋非傳統準備資產。內容簡單扼要，暗示全球化勢微，也遙指新種貨幣與支付系統的崛起。

過去十年三英戰呂布，全球化苟延殘喘，未來國際經貿何去何從？是親美？疑美？還是相信教科書？我困惑了。

新聞出處：本文刊載於2023-02-09 聯合報