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一次聽到「大到不能倒」（too big to fail）是在1984年，當時成立行將百年的美國大陸銀行因資產品質惡化，發生嚴重擠兌，美國FDIC為避免系統性危機投入45億美元接管該行，在國會聽證時議員了解全美十大銀行倒閉的風險後，傳出「大到不能倒」的名言，嗣後每次金融事件，這句話常被引用，尤其在2008年次貸醜聞引發金融海嘯時，更是常見，甚至知名媒體人Sorkin還採訪整體救援行動彙整出版，書名就是Too big to fail。不過34年前的事件，還有一位銀行主管因資產配置失當被判刑3.5年，然而金融海嘯造成全球遭殃，卻未有任何釀災的銀行負起刑責，法學教授Garrett也適時出版一本Too big to jail「大到不能關」，名聞遐邇。

但最近有一部紀錄片問世，報導紐約華埠一家國寶銀行（Abacus Bank）竟因房屋抵押貸款轉售遭檢察官起訴，纏訟多年耗費千萬美元訴訟費終獲勝訴，甚感驚訝，因為這應是唯一一家被追訴的銀行。看到影片取名為Small enough to jail（小到剛好關）也不得不佩服製片的言外之意。因為一邊是「大到不能倒」甚至「不能關」，另一邊則是「不夠大」卻又「小到剛好關」，鮮明對比，其中多少涉及少數族群經營金融事業的無奈，也因為取材費心，該片入圍本年度奧斯卡最佳紀錄片，可惜最後未能奪獎。

入圍不易，雖未得獎也彌足珍貴。該影片描訴1935年上海出生而於1952年移民美國的孫啟誠，原執業律師，後發現美國銀行大筆吸收華人存款，卻吝於授信予華人企業，乃自創國寶銀行以算盤（Abacus）為名，以滿足華人社區需要。2008年金融海嘯後各大銀行均未遭刑事追訴，唯獨國寶銀行被告，只因行方發現一名經理挪用客戶支票通報監理單位，卻因此被檢察官起訴十一名員工，涉及罪名達182項。結果審判中發現國寶銀行三千餘件房貸中，僅有九案發生呆帳，至轉賣予房地美（Freddie Mae）的貸款案，房地美不但全無損失，反有大額利差進帳，五年纏訟，終獲無罪判決。原與司法單位得以600萬美元和解的案件，孫啟誠寧負擔千萬美元訴訟費用，爭取本身及員工的清白，也因為這種執著，為導演Steve James相中而拍成紀錄片。

「大的沒事，小的倒楣」，應該不是罕見，否則不會有「竊鈎者銖，竊國者侯」的說法，多年前針對第一家庭成員的訴訟，法官在判決書中亦曾引用此一「莊子」「史記」中均曾出現的字句。任職法官竟於判決書中寫出此等文字，相信也是「閱歷多矣」才有感而發！

2002年時，曾有金融機構負責人被控內線交易無罪，較引人注意的是其中參與顧問的會計師知悉利空消息，手中無券竟去借券放空，事後也判無罪，理由僅是利空消息雖已經鑑估完成，但未正式「成立」，不構成內線交易。熟悉證交法的法官能不有所感嘆？一些金額不大而又低階人員因內線交易入監或流亡海外者，大概也百感交集吧！

惋惜名為Abacus：Small enough to jail的紀錄片最終未獲得奧斯卡金像獎的肯定，在冠軍的光環下，其他入圍者瞬間失去聚焦。其實就影片評審言，奧斯卡紀錄片歷來都以當年社會關注議題為提名標準，然而國寶銀行案只是陳年的種族問題及小人物（又不算太小）的奮戰；至得獎的「伊卡魯斯」則是描述調查俄國長期以國家力量推動禁藥，協助運動員為領導人爭光，其中有間諜片的高潮，且在通俄門案方興之際，以俄國為批判對象，對抗的又是國家機器，自然更具賣點，所以在奧斯卡的競逐中，議題的大小，也有角色，「大到不能不給」「小到剛好忽略」！實在諷刺。

打開電腦，隨手點看新聞，赫然看到的是「拿兩百美元紅包，兌換發現假鈔移送法辦」、「大彎北段千餘違規戶回饋就地合法?」，能不擲筆三嘆？

新聞出處：本文刊載於2018.03.27經濟日報